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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與善那時也都在

欄目: 百姓民生 / 發佈於: / 人氣:1.7W

美與善那時也都在

太監的面孔,多半如夜色裏站立的樹影,被黑風搖晃得模糊不清。

大凡人印象深刻的,莫如紅牆黃瓦深處傳來的尖聲尖叫,在一路臺階上,迴響於人們耳膜。觀者沒有憐憫,沒有同情,只有蒼白、憎惡和渾身毛孔悚然。

那些歷史上面目猙獰的太監,也從不敢走下熒屏,站在藍天下陽光裏,只是等劇終時刻,悄然縮回自己的時光角落。

有明一代,宦官爲害最烈。其實開國皇帝朱元璋很早就認識到這個問題,也設定了諸多限制舉措,但皇權制度天然的缺陷,如同吸毒上癮者般,明知鴆有毒,爲止渴卻杯不停。作爲抑宦大法的制定者,其實朱元璋自己晚年就自我廢法,忍不住在各種場合使用太監了。

2012年的深秋時節,穿過老北京“駝鈴古道”,我來到了位於北京翠微山下的田義墓。這是一個獨特的宦官羣體墓園。一個太監首領過世葬於此,其後吸引諸多宦官追隨者圍葬周圍。如今,成了獨一無二的宦官博物館。

正是滿山落葉時節,遊人稀少,正午的陽光下,偌大墓園只我一人拖着影子在遊蕩。

從資料上翻看,居中墓主田義爲明萬曆年間司禮監掌印太監,在官方正史和民間都有不錯的名聲。

田義是陝西華陰人,生於嘉靖十三年(1534年),9歲就淨身入宮,被培養讀書,之後陸續管理一些內府事務。

神宗登基後,見其老成忠厚,便開始逐漸重用,到最後終掌大印,無宰相之名而有實權。在其間,田義有進諫、救人之美名。萬曆十一年,田義於辦事途中過世,神宗皇帝悲痛不已,以皇帝之尊親擬訃辭,專此下旨爲他建造陵墓。清入關後,搗毀了很多太監墓園,卻獨留下了此地予以保全。

墓園石門臨街,隔幾步路,即爲神道門,磚石結構,四個石門簪很精細地雕琢成荷花狀,按“含苞待放、初放、怒放、結籽”由東往西依序排列。穿過神道門,有一個小庭院,正中間爲櫺星門。庭院最外端東西兩側是一對華表,其後森列一品文武石翁仲。

我繞了華表幾圈,依然難解一個太監墓前何以立此物,這在禮法森嚴的當時確實越制。而神宗對一個故去的太監,如此興師動衆,是否還有提醒或警示的初衷?按厚葬死人是給活人看的潛規則來分析,結合神宗孤獨的一生來看,也不無可能。

櫺星門的石雕極精細,正反面都刻滿了花草鳥獸,大到寫實狀鬃毛披散之獅子,安詳覓食的雙鹿;小到木葉間舉足不定之螳螂,潺潺流水細草花開,琳琅滿目,不一而同。

門後是三座碑亭,爲八角磚石結構,中亭爲重檐穹隆頂,兩側亭爲重檐歇山式,內碑分別刻聖旨及田義生平。亭內雕刻極盡奢美,搶眼處盡纏攀龍,唯其型爲四爪七道彎,與皇家專有的五爪九道彎略有差別,然足已令人瞠目。

天藍風清,山中吹來陣陣冷風。當我試圖理順頭腦中的種種困惑,突有犬吠灌耳暴響,間雜推搖拍門聲。轉眼看去,東邊牆根處一籠子裏,一隻狼犬虎視眈眈並躍躍欲掙。

我即移神快步前走,不多時,即到享殿廢墟處。這裏原爲祭奠墓主主殿,亦名顯德祠,現唯留殘垣遺碑柱礎。細細瞧去,東邊兩座碑乃明萬曆舊物,西邊三座碑刻有清道光年間太監集資重修該墓之碑記,中間爲康熙皇帝的御批碑文。

復往前,即爲壽域門。該門頂部已毀,然楣額上“古華陰渭川田公壽域”一行字仍清晰可見。壽域門後是墓園區,裏面墳冢五座,墓礎或圓或八角形,寶頂皆錐圓形,田義墓居中。墓前五子供及瓜果供器均爲石頭刻就,形態構圖各有千秋,高低起伏,有供器甚或一人高,且通身上下花紋紛披,重重疊疊,極細極微,吐珠納玉,仿若一株株盛裝女子在虔誠守靈。

墳墓的墓裙也有考究,或刻歷史故事,或刻風景人物,或刻飛禽走獸,或刻法螺寶瓶等各式法器,較明顯的有八仙人物和文房四寶等。

最爲奇特的是那東邊無名墓,墓裙邊繞刻着許多琵琶箏琴簫鼓之類的樂器,宮商角徵羽,山巍巍,水洋洋,斧伐丁丁,櫓聲欸乃,竟然淺淺節節,一詠三嘆,不絕蒼悠。駐足神馳,不曉得墓主生前爲何等人,竟然如此酷愛聲律,連死後也在身邊堆積這麼多的曼妙器物,以爲興起時還能順手抓一把心愛的樂器,在月色裏把胸臆錚錚彈響。

深秋的陽光,透明,微黃,光影在移動的時間裏斑駁,似乎也有無名旋律在翩翩舞起。

不知每個太監臨終之前,會不會想起手起刀落的閹割從前?

童年的驚懼,鄉人的鄙夷目光,深宮裏的伴君如伴虎,得勢後的目中無人,不能歸葬故土的憂慮……都不是一個常人能理解的生活軌跡和思維方式。其實,歷史上有些宦官也是有好名聲的,比如鄭和、蔡倫、董海川等等。但常人閱讀此類史料時,多半會側臉不願承認這些人物的身份屬性,即使在影視劇裏看到,也本着美好初衷淡忘其太監色彩。

黑壓壓的太監羣體,他們就站在歷史的陰影裏,他們的爲惡、爲善,是人性與獸性在懸崖邊緣的雙手互搏,是用卑賤和權力扭成的人類第三副面孔。

在我們的傳統認知中,“無後爲大”是中國人耳熟能詳的常識,把後代視爲今生的延續,更是人性的隱祕基因。

而當一個人沒了後代延續,沒有後顧之憂之喜,是否對慾望和權力能少了貪婪?答案應該是否定的。但更加肆無忌憚估計則是肯定的,無論是行善或作惡!無論歡樂時或悲傷中。

時光深處,當他們閉目彈奏,或慵懶欣賞旋律時,人性或許於那時沒有遠離,美與善也在,都端坐他們心中或頭顱之上。

——他們自己也都看到了。

天高,雲淡,墓羣像一羣螞蟻匍匐在荒涼秋色裏。一羣鳥雀不知何時落滿了墓園,見我忽地裏冒出,驚得喳喳尖叫着撒向四周樹椏,在風中漂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