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是我的兒子，從小到大，他都是個非常有主見的孩子，決定的事，一般人改不了，包括我這個當爸爸的。所以當公子突然爲了一個女孩“祼奔”到上海時，我急得團團轉。那個女孩，我聽公子說過，他一開口我就知道，他們不是一路人，但我不敢吱聲，像公子這種叛逆小子，我只要站出來說半個不字，他就敢馬上結婚生娃，我也年輕過，知道愛情這東西，就像發高燒一樣，而且絕對可以把腦子燒壞。但退燒後的後遺症，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承擔得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等待他自愈，等待他醒來。就像他上學時從倒數第一到最後考上名牌大學那樣，做他生命裏最堅硬的看客，一個隨時準備出手拉他一把的看客。
公子大學畢業以後就去了北京，在一家500強企業做設計，年薪20萬左右，不多，但我已經很知足。公子是一個努力的藝術系男生，唱歌好聽。大學時，他還參加了快樂男生的複賽。有一次，我把公子唱的歌發到了朋友圈，幾個在北京娛樂圈做經紀人的好友，私信我，說公子是個難得的好苗子，他們建議公子做個demo，送到公司去試試，但公子不願意，我只好作罷。公子在公司做得風聲水起，如果不出意外，一年後，他在北京就能順利地升職加薪。但前年冬天，公子突然給我打電話說：爸爸，我要辭職!去上海!他知道，在他的成長過程中，我從來不會要求他這樣做或者那樣做。我只給他定過一個原則：做自己快樂的事情!我追問他去上海的原因，他告訴我，他網戀了，女孩叫小敏，在上海!“愛上一個人，要去她所在的城市。這樣的理由夠不夠?”我想了想告訴他，這個理由夠了!在他此刻被腎上腺素打了頭的時候，我阻止不了他。公子就這樣放棄不錯的工作，去了上海。
讓他奮不顧身的小敏，是個咖啡廳的服務員，初中畢業，從江西農村出來，到上海也只有半年多。這是公子後來告訴我的，我一聽，一個頭有兩個大，但我沒表露出來一個字。小敏堅持把房子租在離自己上班近的地方，出了弄堂就到對面的咖啡廳。相對來說，公子比她要辛苦很多。公子到上海相當於白手起家。因爲離開北京的決定太突然，他沒有做任何準備。到了上海，公子開始四處投簡歷。三個月後，才找到一份在一家電商平臺做藝術總監的工作，而且薪水不高，月薪只有8千。他們住的地方，離公子的新公司要倒三趟地鐵，出地鐵後，公子還要騎十多分鐘單車。公子很喜歡小敏。只要小敏喜歡的他都喜歡;只要小敏願意的他都願意。兩個小年輕，在上海這樣一個高消費的城市裏，生活得小心翼翼——爲了省一點，每天加完班，他們儘量不去酒店餐館，都是去超市買菜，下到火鍋裏。吃完飯，公子還要洗衣拖地做飯。公子基本上不太花錢在自己身上，所賺的錢都補貼給了“家用”，他還把加班賺來的錢省下來，給小敏買喜歡的口紅和衣裳。公子享受着這樣爲一個人付出的愛情。
有一次，我出差去上海，特意去看他們。雖然他們住的房子不大，但收拾得非常乾淨，陽臺上種了一株多肉。公子半個身體懸在窗臺外面，他在晾剛洗完的被子。那時，小敏在聽音樂，耳朵上插着耳機。我知道，這些都是公子願意的!有時候，愛情就是這麼神奇和不可思議。看到公子明顯比以前瘦了很多，我心裏突然就有點泛酸。傍晚，我帶他們去附近的酒店吃飯。期間，公子不斷地當我面誇讚着小敏。我知道公子很急於想得到我對他們愛情的認可和祝福。但我始終保持沉默。離開上海時，我給他們家裏添了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還去超市買了一大堆食物，塞滿了冰箱。
其實，作爲父親，我對公子的這段感情有諸多擔心。我覺得他和小敏文化、性格以及消費觀念差異都非常非常大。但公子卻以爲不斷地付出就能收穫他要的愛情。我知道，我一旦開口發表任何反對意見，都會干擾他的判斷，就會讓他無法理性地來看待這段感情。所以，我只能等着他自己去經歷……
果然，他們的愛情在甜蜜期過後漸漸露出破綻。半年後，公子和小敏因爲各種事情開始爭吵，比如：小敏非要養貓，公子從小就不喜歡貓。但他每天下班還要鏟貓砂，給貓洗澡……如果僅僅因爲養貓的事情，公子並不會太在意。2016年的平安夜，他們在巴厘島的情人崖吵起來了。吵架的原因是小敏責怪公子去巴厘島前沒做攻略。公子覺得非常委屈，對他來說，爲了這趟巴厘島遊，他又幹了份兼職，忙了一個多月。終於在平安夜前夕忙完了手上的活，又好不容易爭取了幾天假期，訂了兩張往返的機票。他是沒有做攻略，但他這一個多月的辛苦，難道都不能夠彌補這點小疏忽嗎?再後來，小敏總是找各種理由和公子吵架，從衣食住行各個點上爆發的矛盾讓他們的愛情千瘡百孔。每次爭吵後，公子都覺得無趣，非常非常失望……下班了，他不願回家，蹲在路邊給我打電話。一打就是一個多小時，向我訴說小敏參加聚會時從不帶上他……我知道，兩個人的愛情走到這裏，基本上就是末路了。
公子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爲了小敏他基本上放棄了自己。小敏不喝咖啡他也不喝咖啡;小敏不愛看英文片，他也不看……某種意義上，我只是一個傾聽者，像個垃圾桶，將他所有的情緒一一收納。其實，公子不明白，一味的妥協和忍讓，並不能換來他想要的愛情。我推薦他去看《愛情保衛戰》。因爲他遇到的問題，可以說這個節目裏所有戀愛中的男女都遇到了。回到家裏，他真的翻出了這檔節目所有的視頻，細細研究，小敏看到公子泡在電視前看這檔節目，嘲笑他不求上進，以後怎麼在上海買房買車?……
矛盾愈演愈烈。一天，公子發了一條朋友圈——“我看《志明和春嬌》，裏面有一句經典的臺詞：‘我喜歡一個人，他抽菸，所以我也抽菸!後來有一天他跟我說他要戒菸了，他喜歡的女孩不喜歡他抽菸。’我就按捺不住自己的難過。”我不知道這樣的話，公子是有所暗示?還是對自己這段愛情的總結?雖然，對我來說答案未知，但至少說明公子在思考。
一天晚上，公子給我微信。那天我剛好在給韓國一家電視臺做一期陶瓷節目，忙到很晚，公子很少這麼晚和我聯繫的。公子說：“我很累，甚至不知道這場感情有沒有必要再走下去!”然後一一列舉了他們之間的不合適。他不想再走下去了，他想搬出去住……我想，這個時候也許我可以做點什麼了：我給他了一個電話號碼，是我上海做房屋中介的老朋友，能夠隨時爲他找到一個不錯的房子，讓他能順利搬出去。第三天，公子告訴我，朋友第二天就幫他找到了一套滿意的房子，可以拎包入住，所以他已經搬了出來。晚上，他給我發微信，說很久沒有一個人住了，晚上不知道做點什麼好。我知道他很傷感。於是從網上給他訂了一臺電視機，祝他單身快樂!
在這段感情裏，我始終只是一個旁觀者，沒有給過他任何建議。因爲對於公子來說，這是他必須經歷的。作爲父親，我代替不了他的成長。這些痛他也是不能避免的!更何況，我如果告訴他不應該這麼做，他會認同我嗎?我覺得我只能這樣默默地陪伴着他，看着他自己慢慢走出來，就是最好的方式。
現在，公子和小敏非常理性地分手了。這時，我才和他溝通了幾個關於愛情的思考：
a.30歲以前不要輕易地戀愛。30歲以前的男生物質和精神層面上都是不穩定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改變一段感情的走向。
b.感情要懂得止損，不是付出就一定能得到。有時候感情是沒有回報的，所以更要懂得抽身而退。很多感情還在苟且，在糾結，其實失去的會更多。
c.愛要懂得自尊和節制。知可爲和不可爲。保持自己在愛情中的姿態，以及分手的姿態。
其實，關於愛情，要總結的太多太多。但公子這個年齡，只有在經歷了這段感情之後，他纔會認可和懂得。
公子恢復了單身，一個人把生活打理得也挺好。他和我視頻，讓我看他在宜家買來的家居、檯燈和喝水的杯子……因爲傢俱要一件一件拼起來，於是他找了幾個同事幫忙。忙活了很久。到傍晚。他們一起動手做了幾個菜。公子喝了三罐啤酒。和我打電話時，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公子每天認真上班，下班後，自己做番茄炒蛋。像高木直子在《一個人LIFE》描述的那樣：乘着擁擠的公車，精打細算準備一日三餐……房間也按自己喜歡的樣子佈置妥當。週末時候，約上幾個朋友一起去打羽毛球……上個月中旬，公子生日，一羣人爲他慶祝。公子打電話給我，非常開心。我也爲他的開心而開心。再晚一點，他更新了朋友圈。把以前發在朋友圈裏的內容都刪了!算是告別。看他很有儀式感地走完了全部流程。我不敢告訴他，我真爲他感到高興!我知道，成長路上，公子還會遇到一些新的難題和困惑。我希望他能像和小敏分手一樣,獨立思考，理智選擇。
也希望，公子有一天能遇到真正屬於他的愛情!
瑞麗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