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紅是非多。這就是《人民的名義》最近面臨的尷尬現實。
近幾年以來，或許再也沒有一部電視劇的影響力能和《人民的名義》相提並論。無論是之前各種依靠摳像製作的小鮮肉中心制的偶像穿越劇，還是對於各部武俠經典的最新翻拍，哪怕是和我們日常生活更加息息相關的北上廣生活之類的現實題材，都無法像這部電視劇一樣引發如此多的解讀。對於《人民的名義》的關注幾乎跳出了所有單一的圈層，成爲了全民狂歡。
有人爲尺度驚歎；有人爲演技折服；有人開玩笑地編纂出了第二部的劇本梗概；業內人士關心如此優質的演員陣容竟然拿着如此低廉的片酬；而達康書記的扮演者吳剛，一箇中年男人竟也成爲了新一代網紅……可見，人們對於“腐敗”和“反腐”的關注是多麼熱切。而這個需求，多年以來一直處於飢渴狀態。自2004年開始，涉案劇被嚴格限制，反腐劇作爲其中的一個分支也直接退出了黃金檔，十幾年來，這個人們喜聞樂見的類型劇就此銷聲匿跡，反腐劇十幾年的沉寂之後，《人民的名義》在這個重口味的時代裏滿足了人們的尺度飢渴綜合徵。
它被廣泛熱議其實就是因爲虛構的故事和現實中發生的新聞之間曖昧的映射關係，這種對於現實生活的戲仿，在中國電視劇的製作中是稀缺的。所以，人們普遍放棄了對於劇情瑕疵和技術硬傷的糾纏，只熱烈的談論其中的情節。而也正是因爲這種尺度和與現實的映照，開始引來了一些人的反彈。其中最令人想不到的反應其實來自於一些所謂的女性主義者和女權人士。網上先是有人寫了文章，“喊周梅森到婦聯掛職鍛鍊”，然後又有傳聞稱，婦聯也加入了聲討，婦聯宣傳部已經和人民檢察院政治宣傳部取得了聯繫，對於劇中對女性不尊重，對婦聯組織形象調侃等硬傷進行了溝通，要求對有損婦女幹部和婦聯組織形象的臺詞鏡頭做刪減。
其實，如果不是這些新聞爆出，最普通的觀衆們都是不會注意到這部電視劇和婦女有什麼瓜葛的，實話講，這幾乎算是一部男人戲，作爲配角的女性形象屈指可數。當然，這種設定也成爲了一樁證據，用來證明編劇和導演有意識或者下意識地把女性地位進行了邊緣化處理。真不知道該如何滿足這些女性主義戰士們的要求，難道以後所有影視劇的設定都要嚴格平均安排男女角色數量嗎？
當然，比這更直接的是一句臺詞激怒了她們。劇中演到，沙瑞金在省委擴大會議上說，有個幹部做了六年科技局局長，五年市委組織部部長，還想更進一步，可是農科院專家，科學院院士大都不認識，可對於稍有姿色的女幹部，他個個都熟悉，連那些在偏遠山區工作的女幹部，他都能叫出人家的乳名。這樣的幹部怎麼能夠提拔呢？此時，與會的另一名幹部接了一句，“可以安排到省婦聯看大門，發揮他的特長和餘熱嘛。”衆人笑。
顯然，這句臺詞是對那位不合格幹部的嘲諷，是一個非常有趣的橋段，幾乎內窺式地呈現了嚴肅的高層會議上的真實生態——那些研究幹部任免和國家大事的會議，在探討一些宏大議題的時候，也會開玩笑。這種寫法會把劇情柔化。更重要的是，這種橋段設定不但符合戲劇寫作的內部真實和內部自洽，也更加符合現實情況。在很多場合，我們都能見到類似的玩笑，把某些有些花心的男人稱作“婦聯幹部”、“婦女之友”，或者戲稱把他調去婦聯云云。這是一種民間野趣一樣的戲謔，它背後沒有嚴肅的意識形態和價值觀指向，並沒有真的貶低婦聯這個組織的意思，更沒有一點點貶低整體女性的傾向。
電視劇中的橋段要真實地反射現實，人們才能接受那些情節，而不是爲了表現一種政治正確的“尊重”，而憑空安排一些完全脫離於現實的對話。如若都照此要求，這段場景怎麼寫呢？沙瑞金說了那番話之後，另外一個不知趣的幹部說，把他調到婦聯去看大門嘛。然後沙瑞金書記嚴肅望向那位幹部，一字一頓地說，“中華全國婦女聯合會，簡稱全國婦聯。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爲爭取婦女解放而聯合起來的中國各族各界婦女的羣衆組織。它具有廣泛的羣衆性和社會性，是中國共產黨和人民政府聯繫婦女羣衆的橋樑和紐帶，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重要社會支柱之一。婦女同志能頂半邊天。你的這種說法是對女性的不尊重。”那位幹部羞愧地低下了頭，說，“是的書記，我知道錯了。”會議室裏的其他幹部紛紛欣慰地頷首。難道非要設計出這樣的橋段纔可以維護那些人的玻璃心嗎？這樣難道不更像一個笑話嗎？我們的很多電視劇當中，不是沒出現過類似的寫法，難道不正是因爲這種脫離現實的詭異寫法，我們纔不斷地嘲諷乃至於拋棄了那類作品嗎？
除了這種針對某個部門引發的不滿，還有人覺得這部電視劇中一些女性形象的設定本身就算得上是污衊，諸如在各個官員間逢迎的美女商人高小琴，諸如追求個人利益的歐陽菁等等，但問題在於，周梅森並不是爲了表達個人對女性的厭惡而生造出的這些角色，這幾乎就是對新聞的拷貝，那些貪腐案中被抓捕的公共情婦，難道不存在嗎？如果存在，那麼這種戲仿怎麼算得上污衊和歧視呢？這個故事中所有的貪官都是男性，是不是男性觀衆也要奮起反擊？
歧視是指對於一個人或者某一個特定羣體提出了不符合現實的負面評價，它本質上是一種偏見。比如某個人公開表達說，女性的智力就是不如男性，這叫做歧視。但這部電視劇只是像鏡子一樣反射了現實，你不能因此就要求把鏡子砸碎啊。我們的影視劇在很多時候爲了顧及很多羣體的利益已經夠可笑了，比如罪犯不許說方言，說了哪裏的方言，那邊就會有所反應，所以，你看吧，幾乎所有電影中的小偷都操持着一口央視新聞播音員的腔調。
政治正確的存在是爲了糾正和抵擋現實中會生髮出的偏見，而不是爲了限制藝術創作中的表達自由的。更何況如今這些對於《人民的名義》當中所謂的對女性的歧視云云根本都是硬拗的政治正確說辭。
中國影視業是一個非常弱勢的行業，在各種權力部門和資本方面前，創作者只能在縫隙中努力拓展尺度，即便得到加持的《人民的名義》都可以被如此擠兌，其他影視劇創作者面臨的空間可想而知。這不過就是一部電視劇而已，有着很多技術性的瑕疵以及令人驚喜的演技，有着特別貼合現實的寫作方式，也有着無法突破天花板的遺憾。它的人物和臺詞與污衊女性根本毫無關係。那些連電視劇裏的故事都接受不了的人們，到底是如何在現實中度過每一天的呢？
騰訊娛樂專稿（文/楊時暘）
瑞麗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