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奶奶打電話的時候，她正在給爺爺補襪子。
有一次回家，看見坐在自家門前已經看不清楚針眼的她眯着眼睛摸索着穿針引線，然後打好線頭，臉頰貼着襪子用牙齒咬斷線。夕陽的餘暉閃耀在遙遠的天邊，微風溫柔掃過她低垂的鼻尖，然後捲起門前梧桐落葉四下翻飛。那一刻，我好像聽見了愛情的聲音。
我以前讓爺爺奶奶講他們的故事，兩位老人家卻怎麼也不肯開口。我想，於他們而言，愛情就像茶米油鹽，早就融入鍋碗瓢盆的蒸炒炸煮裏，化作食物成熟的香味和吃飯時吧嗒嘴的聲音。而這些俗不可耐的聲音，就這樣伴隨了他們大半輩子。
爺爺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平時不愛多說話，但卻很愛拿着書給奶奶和我們講故事。十多年前，村裏還沒有通電，他就在煤油燈跳動的火影下雙手捧着書用方言一字一句地念出那些字。現在於我而言，那是很枯燥無味的夜生活，而奶奶卻聽得津津有味，她還不時地追問，後來呢?後來呢?那樣月明風清的夜晚，全村寧靜，只有我們家掣動着昏黃燈光的窗戶裏，時不時傳來一字一句我現在聽起來很溫暖當時卻覺得很搞笑的利川方言版《邊城》。
2013年，奶奶病重住院，我陪護，爺爺守在家裏，依舊如常沉默。那天我回家拿東西，聽見廚房裏傳來陣陣菜刀釘在砧板上的聲音，很刺耳。我跑進廚房裏，看見爺爺一個人站在操作檯上手拿菜刀無力地切在砧板上，但砧板上空空如也。我輕輕走到他身後，問他在幹嘛，他說:“你奶奶在家的時候，家裏就有各種亂七八糟的聲音，你奶奶住院了，這家裏空的緊，我心裏空落落地實在難受，就想着學學你奶奶弄出點聲音。”我紅了眼，卻不知如何安慰，我知道爺爺這是用他的方式召喚着給他煮了大半輩子飯的老婆子，那刀子，一聲一聲，空空地落在砧板上，直直地切入人的心裏。
後來奶奶康復回家的那天，爺爺放了一掛鞭炮，紅紅的鞭炮紙散落在地，鋪滿了自家門前。那串鞭炮，響亮暉弘，一如四十多年前爺爺娶奶奶那天放過的鞭炮，他們釋放的愛情的聲音，洪亮雷耳，讓站在旁邊看着爺爺小心翼翼地牽奶奶手回屋的我，潸然淚下。
瑞麗谷
